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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章:荒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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寄溪城的夜市十分熱鬧,入夜後在客棧用飯的人依舊不少。為了能盡快吃到東西,兩人先是各點了一大碗陽春面,接著才又陸陸續續要了些點心。

吃飽喝足,葉川白坐在飯桌旁邊休息了一會兒,忽然擡頭問還在嘎吱嘎吱咬酥餅的阿某:“說起來,段大哥呢,怎麽沒見他下來吃東西?”

“他啊,出去了。好像是聽說城裏有個宅子鬧鬼什麽的,光是這半年裏就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,所以就去看看。”

“鬧鬼的宅子?就是剛剛那兩個人說的‘江宅’麽?”葉川白回想道,“不會吧?如果這樣的話季秀才住在哪裏豈不是很危險麽。”

阿某漫不經心地夾了顆花生米丟進嘴裏,擺了擺手,道:“放心吧段大道長不會有事的,他本事大著呢。再說了,那裏也不可能有鬼,就算有也是你們人……嗯,‘裝神弄鬼’……哎,等等?”阿某說著,忽然反應過來葉川白剛剛似乎擔心的並不是段煥,眨了眨眼睛,好奇地問:“哎?你剛說什麽‘江宅’、‘秀才’的,你說什麽呢?”

“……就是剛剛和你一起在樓梯口聽見的,兩個隨從說話來著。”所以原來聽墻根的只有他一個人麽……

嘖,這樣想來,還真是對不起他讀了這麽多年的聖賢書。

“哦,說起他們啊,”阿某沈吟片刻,十分認真地問道,“川白,你吃過臘梅樹結的梅子沒有?”

“臘梅也會結梅子麽?”這是想吃梅子想瘋了吧?葉川白擡手擋了擋上揚的唇角,道,“這個季節沒有新鮮梅子,你想吃的話,等過幾個月再買。”

阿某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:“哦,好啊。”

葉川白疑惑地道:“你怎麽了?”

“沒呀,”阿某回過神來,咧著嘴角,笑得有些傻裏傻氣的,“我就是想,做個有錢人也不錯嘛,雖然命短了點兒,但好在想吃什麽就能買什麽。”

“……”

且說那季遲意在客棧裏與同鄉的故友喝完了一場酒,回到江宅時已過戌時。這一遭故友重逢,明面上是賓主盡歡,但實際上卻也是各說各的,各喝各的。原本就不是一路人,又哪裏有能談到一起去的道理?

什麽故友同窗,不過是借著這個機會向他炫耀自己有多威風罷了。

江宅落在寄溪城西南的一條老街裏,街邊的屋子大多還是前朝的制式。或許是從窗口透出的燈光寥寥無幾的緣故,整一片街巷都陰森森的,沒什麽人氣。

季遲意雖然醉的不輕,但也還勉強能認得回去的路。踉踉蹌蹌地進了花園,望著天幕上那輪冷月,他迷迷糊糊地就扶著欄桿在園中的涼亭裏躺下。這宅子確實是破舊臟亂了些,園中本該姹紫嫣紅的花圃也因多年無人打掃而被荒草占滿。但這枯藤老樹、斷壁殘垣,在月色的映照下卻獨有一分淒涼的美意,與他如今的困頓境況倒也相配。

想他年少時,雖未生於鐘鳴鼎食之家卻也從不缺錦衣玉食,從不必為生計奔波。人也絕非蠢笨之輩,三歲識字,四歲啟蒙,四書五經、文史詩詞皆倒背如流,六歲便能作詩,自幼才名遠播,多少人聞名遠道而來,重金只為求他詩作一首……

何等輝煌,怎麽現在就成了這樣?

莫非真如古語所傳的那樣,“小時了了,大未必佳”?

不該啊……

不該。

季遲意那裏正煩悶,卻聽耳邊有人輕呼了一聲,怪道——

“咦,先生怎麽躺在這裏,還喝了這麽多酒?”

醉中的季遲意只隱隱聽見有人說話,勉強睜開幾乎要黏在一起的眼皮,朦朧間竟看見一個人影。一襲淺綠春衫,一把黑檀木,竟是前幾日城門口的那位公子。

這人也真是古怪。季遲意昏昏沈沈地,腦子裏也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:聽說這江家的人早在百年前就被殺了個幹凈,這人自稱是江家的後人,也不知是人是鬼……

那人像是洞穿了他心中所想一般,輕聲笑道:“晚生雖非活人,卻也絕不會謀害先生性命,不然也不必等到今日。”那人頓了頓,指尖點在季遲意額間,道,“晚生姓江,單名一個存字,乃是百年前江家主人的幺子。今夜來尋先生,並無意冒犯,只是孤身一魂在此處流連了百年,難得有如先生這般既不畏鬼神又喜好相仿的人,一時之間,欣喜情難自禁罷了。”

季遲意只感到一陣若有似無的涼氣襲向額頭,接著醉意便去了大半。他用力甩了甩仍有些混沌腦袋,才稍稍清醒了一些。荒園撞鬼,季遲意倒也並不驚慌,只是細細琢磨對方的話,不解道:“欣喜?”是因為太久無人能與他說話麽?

“是,”那江存點了點頭,又面露些微喜色,“先生不怕我麽?”

“你那天不也說,‘不做虧心事,不怕鬼敲門’麽,季遲意這半生雖窮困潦倒、落魄不堪,卻從未做過有愧於人之事,行得端坐得正,自然不怕,”季遲意斂目,哂笑道,“何況這人間於我而言,與阿鼻地獄也無多大區別,反觀那剛直公正的陰曹地府,或許還能算是一方極樂世界。”

“先生……不該這樣想的,但凡還活著,也就還有一絲希望。若是死了,如我這般無碑無墓,既返不得陽世,又入不得輪回,只好作一只孤魂野鬼四處飄蕩,豈不是越加難熬?”

“唔,所以你若想輪回,就要有人為你立碑造墓麽?”季遲意盤算了一下自己剩餘的錢財,雖不足以替他立碑,但買一塊墳碑自己雕刻卻還是足夠的,他略沈吟了一瞬,道,“或許我……”

“多謝先生好意,”江存知他所想,擺了擺手,笑道,“不過有無墳冢也沒什麽要緊。我心中另有執念,執念不消,也是無法轉世為人的,先生不須為我費心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季遲意點了點頭,忽然又想起尚未介紹自己,於是連忙起身作揖自報家門。

“原來竟是瓊江的季先生,久仰。”江存雖說得客氣,卻並不像是客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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